杏彩体育app:林国本:中日译界的参天树(庄建)
2015年3月11日凌晨1点25分,79岁的著名日文翻译家林国本永远闭上了眼睛,戛然而止的还有他那旺盛的翻译生命力。
就在17天前,有关部门还打来电话,询问林国本是否还可以参加今年有关文件翻译的定稿工作,接电话时,他刚刚坐上去医院的汽车。
“先生已经没有力气说话,只是在用眼神跟我们交流。”从中国网2000年开通起,林国本就是日文版的审改稿专家。时任中国 网多语部主任的李雅芳回忆道:“起初,日文版刊载的文章针对性不强,较少触及中日间的热点话题,我就此请教先生:中国网日文版能否设立中日热点大家谈栏 目?先生很肯定地说,应该!并担负起栏目审改稿的责任。有先生这样的后盾,我们才一路走下来。”
从儿时初遇《安徒生童话》与《格林童话》,生活在神户的小国本心中就开始编织一个美丽的梦,长大当一名翻译家。
1953年,林国本18岁,被蓬勃发展的新中国所感召,认定那里就是他实现梦想的地方。为了搭上与同学一起回国的那条大船,他几乎和父亲闹翻。
也是18岁背井离乡从浙江到日本闯荡的父亲,靠手艺与辛劳在此立足,他多么希望自己的长子继承家业,过富足的生活。“但是,我不愿意做小生意度过一辈子,尽管生活很富裕,但是燃烧不起来。我希望成为一个翻译家。”当时的林国本义无反顾。
回到祖国后,林国本被派到国家体委国际联络司从事中日体育交流的工作,先后担任日本足球队、举重队、乒乓球队与中方交流的口译。其间,他也为中国戏剧界大家田汉、欧阳予倩等先生的家宴做口译。
直到老年,林国本还记得为郭沫若当翻译的情景:我很紧张,因为郭老懂日文。工作完毕,郭老面带笑容地说:“你的翻译,语言流畅、精炼,可有一点必须给你指出,古代的‘艺伎’与现代的‘妓女’是不同的,你要多看看古典戏剧书籍……你的翻译水平会大大提高。”
心想事成。1963年,中国唯一的日文时政周刊《北京周报》创刊,林国本成为其中一员,从事文字翻译工作的梦就这样变成了现实。
此后,青年林国本经历了译文被改得红字比蓝字还多的尴尬,他在红蓝之间反复精读、比较,终于渐入佳境,译文“信、达、雅”的境界于他似乎不再可望而不可即。
“翻译家”的人生目标越来越清晰,祖国为林国本提供了实现梦想的广阔舞台。20世纪80年代,很多20世纪50年代回国参加工作的华侨,又 纷纷出国谋生,林国本却坚定了为祖国效力、为中国人民服务的信念。在《北京周报》驻日记者任上,他经历了“改变了一生命运”(林国本语)的事情,成为一名 中国党员。“祖国没有忘记自己忠诚的儿女,给了我更能发挥能量的舞台。”
知遇的感动始终温暖着林国本,从青年中年直至老年。这温暖与感动是他一生孜孜以求忘我工作的不竭动力。
一张老照片上,英姿勃勃的周恩来总理正在与来自日本的乒乓球运动员松崎、木村亲切交谈,总理后面,坐着的翻译是青春洋溢的林国本。
林国本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,那是他青春光华的见证。为周恩来等数位党和国家担任翻译,将他们许多重要讲稿译成日文,这信任,让他追梦的信心满满。
1987年,林国本已是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,译有《陈式三十八式太极拳》《周恩来的回忆》《中国陶瓷史》《战后日本发展史》《中国乒乓球高级讲座》等著作。这信任,让他感动,使命感油然而生,更使他保持着在翻译岗位上终生现役的姿态。
晚年的林国本,作为党内知名日语专家,站在更重要的岗位上,多次为党和国家翻译重要讲线年承担全国党代会、全国人代会、 全国政协等重要会议文件的翻译定稿工作,长期担任中国网和《北京周报》日文网改稿专家,为中国外文局、中央编译局等国家机关、出版单位,翻译定稿了许多日 文书籍,人们在各种会议,各种外事活动中都可以见到著名日语翻译家林国本的身影。
在繁重的担负中,林国本还在中国网开了博客,《新中国60年》《上海世博倒计时》《奥运后繁荣依旧》《中国对节能环保动真格》《北京城南大开发》……十年间,他发表了博客150多篇,娓娓道来,将一个鲜活、生动、日新月异的中国,展现在日本读者面前。
在漫长的翻译生涯中,林国本曾给赵朴初当翻译,唐诗宋词,哲学佛教,他应付裕如。日语译界,众口一词:“老林是日语译界泰斗。”
“他的本事是能把中国人说得不太好的中国话翻译成地道的日本话,又把日本人说得不太好的日本话翻译成挺顺溜的中国话。”清华大学教授刘江永的评价毫不夸张。
但是,在这光鲜的背后又是怎样的付出呢?要胜任百科全书一样的翻译工作,林国本涉猎了天地生、文史哲、经济学、社会学、心理学等各方面知识。每进入一个新的领域,他都要狂补有关知识,常常是在得到稿费之前,已先期将一半稿费投入到买资料上。
“有空要去看日本的百科全书,31本从头到尾读,你会知道很多词汇。”“翻译界的人之所以能生存下来,肯定要比别人多一份苦功夫,需要忍受一段孤独。”《北京周报》的年轻人都记得林国本说的这些话。
“林老师的双肩背包中,总放着书。没有稿子需要改时,他就会拿出书来静静地读。”这是中国网年轻人印象中的林国本。“一起出差,老林捧着书,从飞机上读到宾馆里,再从宾馆里读到飞机上。可支配的自由时间,老林只逛书店。”这是翻译王津对林国本的“素描”。
60岁时,林国本操起了“同传”之刀,这被业界视作一个传奇。他把“同传”比作飞行表演,寓意它是翻译的高难度动作。
明知如此,林国本依然迎难而上。于是,在一些重要的国际会议上,人们常见到一个满头白发、身体健硕却不修边幅的译者。他用磁性的男中音传递出的水融、声情并茂的翻译,常常赢得与会者的喝彩。
“参加同声传译也是一种学习,能与众多界领袖、、学者、名人接触,能学到许多知识,汲取许多智慧,是读‘无字之书’。”林国本在自我挑战中享受着乐趣。
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步平说:“2006年,中日共同历史研究确定下来。历史问题的对话本来就相当困难,加上语言的障碍,此前因翻译而产生的误解颇多。听林先生把那些复杂的表述轻松、精到地翻译出来,真是很大的享受。”
“看到一个很好的句子,非常美的表达方式,我都做笔记。我的脑袋里有几万个这样的模型,所以同声翻译的时候可以迅速地转译,1/10秒就出来了。”林国本为他极致的“同传”做了诠释。
对“同传”状态下的林国本,同事们保留着很多现场记忆。1994年就与林国本合作“同传”的王津记得,林先生70岁生日,他们一起在三亚为 IBM的研讨会做“同传”。“那些欧美归国的技术精英,英文好,满术术语,有的演讲者还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,林先生70岁的人了,居然把他们的演讲翻 译得如此精准,圈里很难找到第二人。”
王津特别认同林国本的一个观点:译员即演员,翻译绝不能把感情过滤掉。“我翻你,语气也要惟妙惟肖。”译员是个变色龙,无论你临场面对什么行业、专业,都要能够在第一时间转换角色,成为演讲者的同道。
在狭小的同传间,跟林国本20年,耳濡目染,王津说他从先生身上学到的东西,是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。
林国本这个圈内圈外知名的专家,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如同小学生对待考试。每一次做“同传”,他都是第一个到现场,安静地准备二三十分钟后开始工作。日本人名中有很多多音字,每次“同传”,他要么事先交换名片,要么找工作人员确认,确保万无一失。
“‘同传’,林先生追求完美。进入工作状态的林国本,旁若无人,特投入,翻到兴起,声音大了,手也动起来,他的中译日简直无可挑剔。个别翻得不太满意的地方,他会在间歇去纠正,告诉听众‘刚才那句话我理解错了’。这种负责任的态度,让人折服。”翻译蔡院森说。
“对于《北京周报》、全国翻译资格考试机构、中国外文局教育培训中心的工作请求,林先生从不说‘NO’。”(李雅芳语)
2014年9月,林国本已在病中。就在此时,外文出版社请他为日文版《习谈治国理政》做译文审校。这是这位翻译家生前完成的最后一项工作。
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,外文社请林国本的妻子郭素芬陪同前往,照顾他的起居。那段时间,重病缠身的林国本竭尽全力投入审译工作,“改稿、润 色、定稿,像每一次为工作一样,他兴高采烈”(《人民中国》总编助理薛建华语),“翻译中的许多点睛之笔出自老林的贡献”(《人民中国》总编辑王众一 语)。
“我陪外文局局长去看望林老,他没出来见我们。郭老师说,‘老林有些发烧,他不愿意让局长看到他生病的样子。’《习谈治国理政》日文版的翻译工作启动最晚,却是最早完成的,新书在2014年10月的法兰克福书展上与读者见面了。”李雅芳说。
2015年2月25日,儿子林涛把收音机拿到父亲病床前,“爸,听听日语广播吧。”“这个不用再听了。”老爸的话,让林涛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“听日语广播,是父亲几十年每天的坚持。我在上海工作,一家人聚少离多,每年大约只有三次团聚,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,只要日语广播开始了,父亲一定会从与我们的聊天中抽身,去听他的日语广播,年复一年,天天如此。”父亲话中的意味,林涛不敢再想下去。
“献身外宣毕生以国传为本,回眸笑慰看后辈桃李成林。”挽联低垂,痛诉悲情。北京同传界晚辈敬挽的“以信达雅为本译林痛失参天树,唯是求天国续传绕梁音。”扣人心弦。
多次与林国本搭档的翻译家杨晶说:“老林是翻译界的老前辈,一面旗帜。”“他用自己一生的实践诠释了一个优秀的翻译工作者应走的道路。他的品德和业绩给后来人留下了宝贵的遗产。”中日新闻事业促进会副会长、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前副台长苏克彬说。
林国本说过,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,他依旧会选择翻译这条路。执着,使他的翻译生涯绚丽多彩;热爱,让他尽情地享受着其中的快乐。(本报记者庄建)